第十六章 新舊
“是一回事嗎?”趙玖終于蹙眉?!氨R、情報、樞機,這些才是非常之時的要害權責,你二人同掌御前兵馬,正甫握皇城司,你領密札轉運事宜,已經足夠妥當了。”
“但以武將處置這等樞機事宜,終究欠妥?!焙擦謱W士李若樸出列拱手?!肮偌?,早在唐時便有議論,說是宰執之權柄,一自總管天下,二自樞機之權……本朝東府總管天下,以樞密院掌握樞機,制度已經很完備了。”
“若完備,何至于梁師成為內相?”趙玖頭也不抬,直接反駁?!半y道不是他侵染了樞機之權?”
李若樸一時怔住,但旋即再對:“官家,天子居天下之中,身側難免要有人伺候,而內侍只要謹守道德,那即便是能接觸一些事情,也不算干政的?!?br/>
“內侍怎么可能不干政?”趙玖失笑相對?!半薷阏f制度,你跟朕說什么道德……你自己都說了,樞機之權便是相權,而內侍居于天子身側,不免要染指樞機之權,而既然染指樞機,便事實上是侵染相權,這便是自古以來內侍干政的基本道理……譬如說藍大官身上,便是他現在名聲極好,你們難道敢說他身上沒有部分樞機之權嗎?”
藍珪毫不猶豫,第三個跪倒在地。
“可見在他們眼里,內侍侵染樞機權柄是可以接受的,但武臣侵染樞機之權,卻是萬萬不可的。”趙玖依舊看都不看藍珪,只是繼續翻著札子搖頭。“這算什么道理?”
李若樸猶豫了一下,繼續相對:“官家說的對,既有樞密院,樞機之權便該盡屬樞密院?!?br/>
“但那樣不就是在剝奪軍權了嗎?”趙玖繼續笑對。“然朕是不是要學光武帝再搞個內尚書臺,然后繼續內外爭權呢?”
李若樸徹底無聲。
“時也勢也。”繼續翻札子不停的趙玖終于喟然?!熬龣嘞鄼?、中樞地方,文臣武將,總是爭不完的,但總得分清楚時勢……前幾年,咱們是喪家犬、小朝廷,朝廷就在軍隊里,什么都顧不得;從南陽開始,乃是先軍政治,什么事都要以軍隊為主;堯山之后,局勢穩妥,但仗還得繼續打,所以朕便要著文武分制,這是武將的密札,只走御前班直的體系,你們也好,內侍省也好,就都不要計較了……都起來吧!”
跪著的三人一起起身,便是李若樸也拱手應聲:“臣明白了,此事是戰時制度,應該等到殄滅金人之后再做討論?!?br/>
之前許多言語都未停下去看身前石桌上札子的趙官家,聞言終于停下,且抬起頭來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盯住了李若樸,盯得這位今日執勤的翰林學士一時有些慌亂。
“官家,不知臣有何疏漏?”停了一會,李若樸終于沒有撐住。
而趙官家也無奈嘆氣:“李卿沒有疏漏,朕只是有些不懂罷了……那就是你們一個個的,不光只是文臣,便是武將、內侍、外戚,乃至于百姓,卻為何總想回到舊時,走舊路呢?須知道,舊時種種,明明釀成了靖康之變,明明就是一條不怎么樣的路,卻為何全都如此依依不舍,如此將舊路視為正途呢?傳統的力量真就這么大?朕為何說‘祖宗不可法’,不就是因為祖宗走錯了路嗎?”
李若樸面色恍惚,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而這位官家質問之后,也有些無力,只是放開一個新札子,卻不免搖頭吩咐:“以后莫要說這種話了,便是金人殄滅,回歸常時,也是新的常時,不是舊的常時……你寫篇文章來,將朕的這番意思大約表示出來,送給胡編修,放到下期邸報上?!?br/>
李若樸不敢反駁,只是趕緊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