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大局
且棋到中盤,佛堂內黑白爭奪于方寸之地,佛堂外風雨大作于恢廓之天,頗有方寸世界的滋味,到底是讓趙官家心情漸漸好轉起來。
而不知為何,一局戰罷,天色隨雨勢愈發暗淡,點燈再戰后不過中盤,呂本中卻又察覺到趙官家有些心不在焉起來——他便是費盡心思伺候,也捧不起來。
這就是伴君的難處了,雖然挨了不少掛落,但無奈之下,隨著官家一個荒唐至極的落子,小東萊先生只能硬著頭皮開口詢問:“官家可是憂心靈州戰事?”
“窮途末路之徒,雖有數萬之眾,但一朝樹倒猢猻散,便是有幾個主心骨,也撐不起大局……有何憂慮?”趙官家搖頭不止。“李乾順不該跑后套的。”
“那官家是憂心翟、董兩位統制官在東面或許兵力不足,以至于被完顏活女突襲嗎?”
“活女是能干出這種事來的。”趙玖哂笑以對。“不管此人是真的父子情深,還是裝作父子情深以至于騎虎難下,做出這種事情都是可能的……但他孤掌難鳴,如今鹽州周圍我軍環繞堵截,他想要動兵必須要綏德那支做他后應的兵馬動起來協助他才行,而事情巧就巧在兀術派出了撒離喝這個人來做活女后應,卻又不足為慮了。”
呂本中微微一怔。
趙玖見勢稍作解釋:“撒離喝此人,一個是沒本事,當日吳玠在坊州將他打哭,綽號啼哭郎君的就是他,此人絕沒膽量在折氏已經主動南下,而橫山東端黨項兵降服咱們的情況下與韓世忠、吳璾挑起戰斗;另一個是此人作為阿骨打帳下養大之人,在西路軍是他,在東路軍是完顏奔睹,都算是阿骨打嫡系的專門安排,如今當然也是兀術三兄弟的妥當心腹,他不敢違抗兀術軍令的;最后一個,則是兀術三兄弟未奪權前,也就是粘罕握權時,他曾與活女一起分裂西路軍……有此前科,多少還是要忌諱一些的。”
“若是這般,東面也無憂了。”呂本中連連頷首。
“其實這恐怕也是兀術的本意,兀術就是不想讓活女與我們作戰。”趙玖繼續盯著棋盤笑道。
“還是官家堯山一戰使局勢一朝反復的結果,兀術從此懼了官家與御營大軍。”呂本中捻須思索片刻,趕緊又奉承起來。“那一戰,越往后看越覺得是逆天定勢之戰,怎么想怎么重要,不然,哪來的時候完顏兀術求和、棄地、避戰至此?”
“不是。”趙玖搖頭不止,終于肅然起來。“堯山一戰固然是怎么夸大都無妨,也確系是兀術此番避戰的緣故,但最多是阻止了金軍的勢頭,使他們不敢在河這邊做攻勢,但卻不能說兀術從此怕了我們,……依朕看,正是因為兀術心知肚明,也知道朕與宰執們也都心知肚明,曉得金軍主力戰力猶然在大宋之上,所以才從掌權以后,一則議和,二則棄地,三則避戰。”
呂本中徹底茫然起來。
“因為只有趁著兵力占優,實力尚在,議和、棄地、避戰求來的安穩才有效用,而若是真到了咱們進軍河北,又一戰大勝之后,雙方軍力對比逆轉,他完顏兀術怕是要比粘罕更強硬三分也說不定。”趙玖沒有賣關子。“畢竟低頭這種事情,強的一方來做才有效,勢窮力小者一旦低頭,只是徒勞露怯,自取滅亡罷了……李乾順不該遣使來想朕求和的,而朕也著實奇怪,為何以往西夏一旦氣力不支,只要求和,朝廷便要應允呢?”
呂本中微微愣住,想了許久,又花了好大心思在棋盤上,認真落子之后,這才認真請教起來:“若是如此,敢問官家,如今東西兩面局勢妥當,官家到底在在意什么呢?”
“在意三件事。”趙玖嗤笑以對。“當先自然是左右局勢雖安,卻不知何時能做個了結?”
呂本中哦了一聲,瞬間醒悟。
“其次,陜北、橫山、興靈遭遇兵禍,一方是漢人自不必提,另外兩處卻是黨項人居多……到底該如何安撫?朕固然說要一視同仁,可若是與興靈、橫山與延安那邊一般戰后減稅待遇,卻不免會引來關西士民怨氣,說朕居然將黨項人與他們一般安撫。”趙官家繼續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