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夏雨(續)
“竟有此事?可這是為何呢?”
“一開始我等也是忐忑,后來呂相公過來親自問了才知道,原來官家以為枷首示眾之刑,羞辱之意太過,尤其是有些官員不知輕重,動輒在行刑之后判數日枷首,結果便是受刑之人莫說站立,便是坐下都撐不住,只能伏地如犬馬……官家原話是,鄉土中但有豪杰,便都受不得此辱,指不定便因為一次枷刑直接如林沖一般反上梁山了。”
“原來如此……這是官家愛民如子,也有建炎中興后新氣象的意思……可還有嗎?”
“還有便是,下官來到杭州以后,在本地聽了一些不好傳言,乃是針對官家公閣作為的……所謂‘三百貫,成閣員;兩千石,且通判’……似乎民間對官家這般用閣位、官位聚錢糧還是有些說法的。”
“無妨……些許愚民,不知朝廷大計所在……還有嗎?”
“還有便是,今年夏初雨水頗重,據說是影響了東南的絲絹產量,以至于兩浙地方百姓雖得了攤丁入畝和永不加賦的惠政,卻并無多少立竿見影的好處,形勢戶們就更比往年難堪了,起了更多怨言不提,據說連夏稅因為幾個州府報了災的緣故,都比去年少了半成。”
“這是天災,還能怪到官家頭上不成?又不是漢代,天人感應那事說都不必說……何況,遭了天災還能這般,其實已經說明官家新政乃是惠政了。”
“誰說不是呢?”
“不過,本官素來也曉得,兩浙路的夏稅非比尋常,稍有風吹草動便會有萬般話出來的。”
“正是此意。”郭仲荀頓了一頓,便懇切言道。“兩浙路因為雨水,福建路因為下面的亂子,夏稅都出了岔子,在下官看來,這便是天大的難處所在……”
“誰說不是呢?”劉洪道籠著手依舊是那般微微一嘆。“福建路的夏稅足足少了三成,兩浙路的夏稅雖只少了一成,但其中利害卻比福建路那三成還要多……因為南方夏稅本就是沖著絲絹來的,而本官現在都還記得,靖康前天下二十二路,兩浙路上繳的絲絹占了全天下四五分之一,真真是一路抵得上尋常五路……故此,兩浙路夏稅的半成,倒也抵得上福建路的三成了。”
郭仲荀也是搖頭苦笑:“兩浙路的絲絹何止是夏稅的五分之一,便是海商那里也要受波及的……今年東南商稅同樣要損失不少。”
“但還是不對。”劉洪道也隨之搖頭,卻又看向了已經黑漆漆的窗外,彼處依然有淅瀝之聲。“便是兩浙路和福建路的夏稅、商稅讓人肉疼,可放在全國大局中又算什么呢?少了些絲絹,浮財而已,且不說能不能靠國債什么的補過來,便是補不過來又如何呢?何至于讓官家對北伐之事都有了猶疑之態?須知道,北伐的事情可不只是這三年的建財準備那么簡單……靖康以來,到今年建炎九年,不說淵圣,只說官家主政,奮力抗戰,也已經足足八年了吧?”
郭仲荀也看了眼窗外,沉默了一下后,方才接口繼續言道:“若不是夏稅,那下官以為,就是秋稅了……畢竟,夏稅多還是絲絹,秋稅卻是糧食了……而若要北伐,少了幾十萬匹絹,哪里一點國債也補上來了,怕只怕糧食不足,乃至于東南直接遭災,反而還要救助。”
劉洪道終于重重頷首,然后認真相對:“所以,這邊也都以為官家若起猶疑之心,必然還是因為這雨水不停,擔憂兩浙秋收了?”
郭仲荀也重重頷首,心中微動之余卻又終于反問了一句:“敢問劉侍郎,北方今年如何?”
劉洪道終于苦笑:“其實今年北方雨水也有些多了,但有些意思的是,北方也只如南方,明明成了麻煩,卻都沒有到成災那種份上。”
“若是這般,官家從總體上有所疑慮,卻也屬尋常了。”郭仲荀見話題進展到這里,卻是徹底忍耐不住。“而劉侍郎此番過來,本就是東京那邊察覺到了官家幾分疑慮,所以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