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斫琴
“滾你娘的,再跟老子打馬虎眼,信不信讓你滾進來去馬桶那邊蹲一晚上”
“是個挺英俊的年輕人。”
“有沒有帶大幫扈從”
“沒呢,就只帶了一個,遠不如王公子有氣勢,差遠了。”
“一個對,一個就對了。你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娘們懂個屁的氣勢,等著,老子這就跟你去看一看。”
屋內稀稀疏疏的穿衣聲響,讓草稕幾近絕望。
桃腮樓仿東南民居,又仿苗疆筒子樓,中設一口天井,不做任何遮掩,夏納涼冬賞雪,獨到匠心。不過樓內屋子對開,一般分內外兩屋。雪衣那間就是面臨街市,像王云舒這種,合二為一,相對寬敞許多,沒有內外之分,屋內裝飾更是極盡豪奢,大小物件都價格不菲,遠不是清倌兒雪衣那邊可以媲美。王云舒之所以讓桃腮樓當做財神爺,緣于他有個畸形癖好,跟花魁之外一些姿色稍差的女子魚水之歡,喜歡拖拽著她們去里邊窗欄趴翹著巫山行雨,能讓許多同一樓層的客人大飽眼福,美其名曰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所以每逢王公子來桃腮樓,又沒有點花魁接客,那么總會有許多男子聞訊匆匆趕來,即便不能雨露均沾,也能犒勞犒勞眼睛。
顯然今天對面同一樓層的家伙們都沒能一飽眼福,好在王云舒私下曾說哪天等他老子當上了黃楠郡太守,一定要讓兩位花魁都去窗欄乖乖翹起,讓所有人都樂一樂,這就叫普天同慶。
房門打開,一位跟樓內小掌班關系惡劣的花魁滿臉春意,輕輕斜瞥了一眼草稕,那是只有女子之間才能心領神會的陰冷,幸災樂禍。
草稕帶著胡亂披上狐裘的王大公子走去,步履維艱。
王云舒一腳踹在草稕小腿上,“是瘸了還是給人使喚得腿軟了趕緊的,耽誤了老子大事,你就等著,老子可不管你是不是洪大娘的女兒。嘿嘿,如果謊報軍情,那就更別提了,在軍伍里就是一個斬立決,反正你們這些渾身沒一個地方干凈的娘們,早就該丟河里浸豬籠了,老子跟你們這些婊子憐香惜玉個屁”
草稕咬了咬嘴唇,然后就是笑,也不知道笑給誰看。
王云舒帶著那幫惡仆扈從浩浩蕩蕩前往草稕所說的陵州舊友那邊,在黃楠郡就是天王老子的年輕紈绔,眉宇間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
那家伙千萬別跟姓林的有半顆銅錢關系才好。
萬一真給沾親帶故了,就算是個小嘍啰,他王云舒打是萬萬不敢打的,說不定還只能乖乖奉為上賓。
這可不是王云舒好說話,沒轍啊,在富饒的陵州,王云舒幾乎所有官家子弟和將種子孫都不怕,屈指可數那一小撮,頂多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唯獨就怕那么一個。
比家世,人家老爹是正二品,別說陵州,整個鐵騎甲天下的北涼,也就大將軍跟新任北涼都護褚大魔頭可以壓一頭,自家老爹差了好幾個臺階比身手,一百個王云舒都揍不過人家一個,比軍功連臉皮厚如王云舒,也沒好意思比這個。
王云舒只要一想到那姓李的,就越發心情晦暗。
當他看到屋外環臂而立的魁梧男子,王云舒下意識停下腳步,不敢向前。
因為他感受到了一股比他都尉義兄偶爾動了真火時,更可怕的氣息。那是一種如貓遇虎的強烈危機感。
王云舒跋扈蠻橫不假,可不是真的蠢到不可救藥。
要知道在陵州以外,那個比姓李的還要生猛的北涼獨一份公子哥,有關膏粱子弟的生存之道,說過幾條很是讓他們人人信奉的金科玉律,比如咱們紈绔出來混,想要混得滋潤長久,靠功蔭混靠惡奴混靠哥們混靠錢財混,都是些救急不救命的法寶,都不如自己靠腦子混。起先王云舒對此嗤之以鼻,后來渾渾噩噩混著混著,吃了些苦頭,也就愈發知道這言語里頭的道理了,都是王云舒真等到靠顏面墜地后才醒悟的。很多狐朋狗友跌了跟頭,狠到再沒有機會悔過,比如一個從小交好的哥們,前年去了北涼以外的地方撒野,殺女人殺俠客,最后囂張到殺官兵,結果竟是到今天連尸首都沒能找到,這哥們的家世在陵州何嘗比他差了
不同身份的人,眼中就有不同的江湖,草稕雪衣這些妓女的江湖,聲色雙甲的李白獅是她們的江湖魁首。
而王云舒之流的紈绔,那家伙就無異于是紈绔江湖上的陸地神仙啊,而且都沒誰能跟他比肩的。你上哪兒再去個能去京師金鑾殿不跪皇帝的紈绔上哪兒去找個能帶著老劍神闖一闖武帝城的紈绔
王云舒見不得別人過得更好,但對有些惹不起的家伙,還是懂得認輸服軟。
草稕對門口那位始終沒有睜眼的扈從也不覺得有什么值得驚訝,不過是高大一些,沉默寡言一些,不過當她看到王大公子一臉凝重的時候,就有點咀嚼出味道了,敲門推門的動作,也輕盈了幾分。
可草稕不管如何推門,就是推不開,以為屋內已經閂門做那床笫勾當,她正要開口出聲提醒里頭的公子和雪衣。
那位扈從緩緩開口道:“等著。”
草稕自身不介意那事情,甚至不介意有她一份,可她就怕身后的王大公子火冒三丈,到時候別說她這個小掌班,就是整座桃腮樓都得被殃及池魚。
草稕身后的王大公子輕笑道:“再等等便是。”
草稕真是如同被人架在火堆上烤,度日如年。
不知道過了多時,她身后王云舒臉色陰沉得可以滴出水來。
“進來。”
好在屋內傳來不輕不重兩個字,聽在草稕耳朵里,這輩子就沒有比這更天籟之音的話語。
屋門被雪衣緩緩打開,耐性殆盡的王云舒陰笑著跨過門檻,看到一張破琴后頭,坐著個他做夢都沒有想到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