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也是白說，林紅猿實在沒有刨根問底的勇氣。

        尉遲讀泉發(fā)出一陣細細碎碎的痛苦呻吟聲，聽在花叢老手耳中，說不定就是別有韻味了。徐鳳年本想一指敲暈，讓她一覺到天明，想了想，還是罷手，在她臉上輕輕一拍。

        尉遲讀泉好似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睜開眼皮子，一臉茫然失神。

        徐鳳年跟她一人一條太師椅相對而坐，平靜說道：“我問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她渾噩點了點頭。

        徐鳳年問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存在。”

        尉遲讀泉終于稍稍回過神，仍是感到全身乏力，想要大聲些跟他說話，心有余而力不足，皺了皺鼻子，眼神幽怨道：“我聞到的啊，我打小就鼻子很靈，小時候我娘親經(jīng)常笑話我像小狗。你怎么見面就打人就算你是徐”

        徐鳳年神情冷漠地直接一指彈在她額頭，疼得她渾身冒冷氣，雙手竭力環(huán)住肩頭，泫然欲泣，徐鳳年盯住她的秋水長眸，繼續(xù)問道：“你怎么一口咬定我就是徐鳳年”

        她試圖擠出一個笑臉，看他抬手就要收拾自己，趕緊慌亂說道：“我第一次聽說你，是前年去龍虎山燒香，有位常去山上的香客說起大雪坪上的借劍，還有你那句還個那個啥”

        林紅猿知道尉遲讀泉皮薄沒好意思說出口“還個屁”三字。

        眼角余光瞥見徐鳳年面無表情，不敢跟他正視的尉遲讀泉小心翼翼說道：“我們快雪山莊在廣陵江那邊有些田產(chǎn)，別人都不信你跟廣陵王撕破臉皮，我知道是真有其事，否則也打不起來。是一個管事在八月十八觀潮親眼相見，他跟我拍胸口說絕對沒騙人。再后來，一些從北涼那邊呆過的說書人開始說你去白馬走北莽的故事，年初那會兒，我?guī)缀趺扛魩滋於家ヂ犐弦槐榈模f你不僅宰了北院大王徐淮南，還一招就做掉了不可一世的提兵山山主，我那會兒才知道世上還有人姓第五，更有說書先生講是你彈鞘出劍借給了桃花劍神鄧太阿。而且你看鄧劍神只是跟拓跋菩薩打平手后，就親自上陣，與那個天下第二的拓跋菩薩一口氣打了三天三夜，打得他不得不承諾此生不敢南下”

        林紅猿強忍笑意。

        徐鳳年聽著天花亂墜的胡說八道，臉皮厚到不去言語反駁，只是瞇眼微笑，不停點頭。

        尉遲讀泉越說越起勁，兩眼放光，雙手捧在胸口，癡癡望向這個心目中頂天立地的天字號英雄好漢，“后來又聽說藩王入京，你在太安城一刀就掀翻了整條中軸御道，殺掉了好幾百個擋在你路前的國子監(jiān)學子還有還有，觀禮之日，要不是你一人獨自攔下勢如破竹的曹長卿，他就要把皇帝陛下跟文武百官都給殺了，什么顧大將軍啊兵部侍郎盧升象啊都不頂用。”

        便是徐鳳年厚如城墻的臉皮也有點扛不住，林紅猿已經(jīng)轉(zhuǎn)過頭去，實在是不忍直視，假意擺弄那枝可憐的臘梅。

        徐鳳年不得不打斷這女子，好奇問道：“你都相信了”

        尉遲讀泉瞪大眼眸，反問道：“難道不是”

        徐鳳年一臉沉重，緩緩點頭，很勉為其難承認了，“是真的。”

        蹲在一旁的林紅猿笑出聲來，結(jié)果被徐鳳年一腳踹在屁股上，摔了個狗吃屎。

        徐鳳年不理睬林紅猿的怒目相視，對眼前這個多半是真傻的姑娘微笑道：“我是徐鳳年的事情，連你爹都不能告訴。”

        尉遲讀泉使勁點頭道：“知道的，你肯定是有大事要做，否則也不會戴上一張面皮。”

        她突然沉默下來。

        原來這姑娘也不是傻到無藥可救，徐鳳年笑著解釋道：“我跟你們快雪山莊無冤無仇，不會對你爹做什么。”

        好不容易靈光一現(xiàn)的尉遲讀泉故態(tài)復萌，又開始犯傻，問道：“當真”

        徐鳳年點頭道：“當真。”

        這傻娘們估計又相信了。

        屋內(nèi)就三個人，兩個勾搭互利的外來男女老于世故，一個比一個老奸巨猾，唯獨這個撐舟而來的她，好像怎么用心用力，都只會是被玩弄于鼓掌的下場。

        但不知為何，自幼在染缸里摸爬滾打的林紅猿望著這個一臉純澈笑容的女子，有些羨慕。

        徐鳳年不說話，尉遲讀泉尤為局促不安，手指狠狠擰著舊裘下一片袖口衣角，這讓她有些后悔為何今天沒有換上一件新裘。

        徐鳳年終于開口問道：“你可知入夜后具體何時點燃燈籠”

        尉遲讀泉神游萬里，聞言后嚇了一跳，趕緊坐直身體，咬著嘴唇說道：“天晴時，大概是余暉散盡就掛起燈籠，雪天時分，以往也沒在意，我說不準。”

        徐鳳年嗯了一聲，笑道：“你去院子找壺酒。”

        她如釋重負去找酒。

        林紅猿好像臨時記起一事，亡羊補牢低聲道：“趙凝神后邊進入快雪山莊，估計尉遲良輔都沒有料到，安排的院落離得跟謝靈箴李火黎等人都有些遠。”

        徐鳳年玩味笑道：“可算記起來了還以為我出院之前你都會記不得。我回來之后，龍宮沒有什么小宮主來快雪山莊，也沒有什么林紅猿離開快雪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