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回望和回神
徐偃兵平靜道:“有八百鳳字營擔(dān)當(dāng)守城的主心骨,青蒼應(yīng)當(dāng)能抵擋上一陣功夫,不過活下來的肯定不多。現(xiàn)在就看馬賊之中是否藏有北莽的高人了。”
徐鳳年臉色陰沉,背靠車外壁,平靜說道:“現(xiàn)在我還會心疼鳳字營的戰(zhàn)損,以后真打起來,大概連心疼都來不及,到最后更會完完全全麻木,死了多少人,也就只是軍情諜報上的一個籠統(tǒng)數(shù)目。”
徐偃兵淡然道:“打仗不都這樣,當(dāng)初跟隨大將軍一起到北涼扎根的老卒,誰沒見過身邊的人一個個的接著死,也別覺得對不住他們,養(yǎng)了足足二十年,說句難聽的,就是養(yǎng)條狗,該咬人的時候也得使勁咬人不是。”
徐鳳年搖頭道:“畢竟不是狗。”
徐偃兵笑道:“既然是人,那就更有當(dāng)死則死和死得其所這兩個說法。徐家如今就你們兄弟二人兩個男人,一個都已經(jīng)親身陷陣,一個也沒躲起來,還要怎樣難道要二郡主也去沙場廝殺不成沒這樣的道理。誰敢跟我講這樣的道理,我徐偃兵不管是誰,都要跟他們講一講我徐偃兵的道理。嗯,我的道理,就是我用一根鐵槍,你們用什么都行,搬出投石車這樣的大陣仗都沒關(guān)系。”
徐偃兵這么個古板男人講了一個挺好笑的話,已經(jīng)有燃眉之急的徐鳳年卻怎么都笑不出口,流民之地一旦出現(xiàn)變故,北涼既定的謀劃就要全盤打亂,雖然現(xiàn)在看來主動權(quán)還握在自己手里,但是直覺告訴徐鳳年北莽那邊某個胃口很大的胖子,很有可能要從中作梗橫插一腳,關(guān)鍵是這一腳力道不用太大,北涼都會挺難受。這種先天掣肘,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火上澆油的是清涼山禍不單行,類似廣陵春雪樓的梧桐院在失去綠蟻跟白酒后,有兩個二等丫鬟也主動請辭批紅女翰林的身份,不管是心灰意冷還是兔死狐悲,都決然離開梧桐院做了別院普通婢女。
所幸赴涼之行歷經(jīng)磨難的陸丞燕毅然進入梧桐院補上缺口,才勉強沒有中斷梧桐院的運轉(zhuǎn),至于她身后的陸家長輩和周圍的陸氏子弟,顯然有點水土不服,并未能夠借著外戚身份迅速融入北涼官場,有個陸丞燕的堂弟,不過是被一個涼州將種子弟說了幾句風(fēng)涼話,就拉上家族長輩一起要死要活,差點沒跑去清涼山訴苦喊冤,在青州,那夜從上柱國陸費墀手中接過竹篾燈籠的陸氏新家主陸東疆,也沒能當(dāng)機立斷做出決定,只是搗起糨糊當(dāng)和事老,在冷眼旁觀的徐鳳年看來,這無疑是最糟糕的決定,哪怕是毫不猶豫支持陸家,徐鳳年還能高看一眼。不過當(dāng)時還穿著縞素的陸丞燕連夜下山出王府,找出老祖宗陸費墀當(dāng)年游學(xué)懸佩的名劍,當(dāng)著父親的面逼迫那個弟弟跪在祠堂外頭,劍雖說沒出鞘,但仍是把那個據(jù)說原本才在青州考中解元的年輕人嘴巴打得血肉模糊,掉了好幾顆牙齒,這個女子還厲聲叱問他敢不敢再搬弄唇舌了。那幫陸氏老小興許是誤以為這是他徐鳳年的意思,一個個噤若寒蟬,只能把怨氣藏在肚子里,連累著陸丞燕也成了族人眼中出嫁女子潑出去的水。
如果說這些還是雞毛蒜皮的小打小鬧,都是家內(nèi)磕碰,關(guān)上門就不影響大局,徐鳳年可以當(dāng)笑話看待,可幽州這邊就讓他不敢絲毫掉以輕心,破格提拔皇甫枰擔(dān)任幽州將軍,利大于弊毋庸置疑,可弊端浮出水面后,無異于雪上加霜,那就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之下,自成體系的邊軍還好,幽州境內(nèi)各級軍伍就有了鼓噪隱患,按照目前的諜報來看,不甘心在龍晴郡養(yǎng)老到死的鐘洪武肯定是動了手腳,徐鳳年就想知道“幽州王”的燕文鸞到底有沒有扮演不光彩的角色,有無燕文鸞摻和,直接決定了徐鳳年是否要將北涼步軍“變天”,問題是即便順利把北涼步軍由燕家軍變回徐家軍,少了個能征善戰(zhàn)的老將燕文鸞,一樣是北涼幾乎承受不起的巨大損失。就算有一個舊南唐第一名將的顧大祖可以頂替燕文鸞,但是無法否認(rèn),大戰(zhàn)在即,北涼當(dāng)下無比需要燕文鸞穩(wěn)定邊境軍心,更需要這個老人的忠心耿耿與誓死守幽。可是這可能嗎燕文鸞本就是當(dāng)初“陽才”趙長陵一系的主要成員,無比希望徐驍自立為帝,以便他們順?biāo)浦鄢蔀橛蟹鳊堉Φ拈_國功勛,徐鳳年比誰都清楚扶龍這座山頭,燕文鸞在內(nèi)一大批北涼精銳都被徐驍“打入冷宮”,像燕文鸞,就從熟悉的騎軍明升暗降調(diào)入了陌生的步軍,還有那個徐鳳年當(dāng)年去北莽要找尋的親舅舅,也一樣給強硬打壓下去,那次動蕩,是一道分水嶺,從此之后,趙長陵就跟原本關(guān)系不錯的陰才李義山開始形同陌路,北涼軍內(nèi)部的騎步兩軍,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jīng)芪挤置鳎皇勤w長陵死在西蜀皇城三十里外,稱帝一系的老人缺了這位陽才主持大局,北涼才沒有演變到步騎雙方勢同水火的最壞地步。山頭難治,自古而然,尤其是那些手里有刀的軍頭,更是打輕了皮厚不怕罵重了就敢跟你撂挑子,更狠一點的干脆就老子氣不過反了你的。有沒有徐驍?shù)谋睕觯且粋€天一個地,哪怕徐驍老到了只能躺在病榻上,但只要人屠不閉眼,北涼桌面下的場景,亂雖亂,但擺上臺面的造反沒誰愿意也沒誰敢。
如果殺幾個人就能解決難題,那該多輕松愜意
徐鳳年靠著車壁,閉目凝神,咬緊牙關(guān)。體內(nèi)氣機洶涌翻滾,如同鍋底添了無數(shù)柴火的一鍋沸水,以至于濺出了大鍋之外。車簾子被猶如實質(zhì)的絲絲縷縷氣機撕扯,破敗不堪,拉車的那匹馬身上也綻出朵朵血花,嘶鳴躁動不已,徐偃兵干脆停下馬車。
足足一個半個時辰過后,徐鳳年臉上紫黃雙輝緩緩?fù)嗜ィ瑵M身大汗淋漓,臉色頹然,苦笑問道:“徐叔叔,這是第幾次了”
徐偃兵平靜道:“第六次。回神用時越來越久,還剩下三次,只會更加兇險,未必能硬扛過去。這種偽境帶來的潛在癥結(jié),原本可以忽略不計,就算進了指玄也無妨,只是得了柳蒿師的紫雷和袁青山的包子后,就大為福禍相依了。”
徐鳳年笑了笑,“希望能拖到第九次回神,那時候陳錫亮無意中在閣樓找到的最后一只錦囊,才能有意義。”
徐偃兵點了點頭,嘆息道:“這可能是李義山跟趙長陵兩人最后一次聯(lián)手布局。”
徐鳳年艱難呼出一口濁氣,他的走火入魔也許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根源于接連三次偽境,兩次借助嬰陸續(xù)躋身指玄天象,之后跟王仙芝一戰(zhàn),發(fā)生了那場揮退天地萬物的逍遙游,圻琴有悟,才后知后覺,自己曾經(jīng)一只腳踏入了陸地神仙出竅神游的門檻。大黃庭造就的那一方池塘,如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沸水滾滾,用徐鳳年自己的話說就是“去魂”,他要做的就是相對應(yīng)的“回神”,把千絲萬縷的喧沸氣機一一擺平,既然大黃庭有九重高樓,徐鳳年猜測會有九次去魂和回神,到時候才算功德圓滿,但是這樣的圓滿,對敵天象有一戰(zhàn)之力,對上王仙芝仍是毫無勝算,徐鳳年當(dāng)下眼光所盯著的,江湖上只有王仙芝一人而已,否則沒有任何意義。
趙長陵曾有棋子在皇宮。
李義山在徐鳳年年幼棄刀之時,就接過了趙長陵那一手原本已經(jīng)斷了生氣的棋子,繼續(xù)布局。
目標(biāo)只有一個。
四百年前以一人之力殺盡天下頂尖高手的忘憂之人。
高樹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