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變故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縣衙便是如此,禮制仿三省六部,碧山縣就有三門六房,三門中皂門即為胥吏扎堆之處,皂吏皂吏,便出自于此,至于巡門捕門,如今北涼錦衣游騎的根子就在巡門,而捕門出捕快,通俗易懂,市井巷弄的三歲稚童也知,至于六房職責(zé),就碧山縣而言,縣令馮瓘獨(dú)占吏戶工刑四房,只留給縣丞左靖一個形同虛設(shè)的禮房,縣尉白上闋還算撈到一個油水頗豐的兵房,至于三門,馮瓘更是攬入懷中,視為禁臠,尤其是皂門,更是唯馮縣令馬首是瞻,尤其讓左靖難堪,其實(shí)徐鳳年這個主薄,原本才是理當(dāng)手握皂門,不過馮瓘連縣丞左靖都打壓排擠得不留情面,哪里會顧及“徐奇”的顏面,只是徐鳳年的心思本就在觀察一縣衙門的運(yùn)作環(huán)節(jié)上,至于他這個半吊子主薄到底有無權(quán)柄,無關(guān)緊要。

              雖然他這個不成氣候的主薄無心爭權(quán)奪利,不過閑來無事,還是會在縣衙三門六房轉(zhuǎn)悠轉(zhuǎn)悠,刑房獄中就監(jiān)押著十幾名罪犯,三教九流,魚龍混雜,有無力養(yǎng)老故意惹事進(jìn)來蹭口飯吃的老頭子,有拐賣人口的販子,有斗毆尋釁的青壯地痞,也有偷竊女子肚兜給扭送入獄的最下等采花賊,但是十幾人中,就只有一個花甲老人給銬上枷鎖,枷是大枷,鎖是重鎖,加在一起得有三十四斤重。徐鳳年特意翻閱過刑房的獄訟檔案,竟是找不到半點(diǎn)蛛絲馬跡,后來是請刑房頭目喝酒,好不容易才套出話來,只知老頭姓沈,是個在河州兇名在外的江洋大盜,好像是做一樁掉腦袋的大買賣,得手后分贓不勻,去年在幽州青案郡那里給黑吃黑,身負(fù)重傷,流竄到了本縣,這一關(guān)就是大半年,原本就該在今年初春押解郡城去問斬,只是幽州那場變故,碧山縣新人換舊人,就給拖延下來,至于為何沒有在刑房入檔在冊,當(dāng)時那個刑房小頭目就算醉酒不清,依舊語焉不詳,眼神閃爍。

              徐鳳年反正無事可做,三天兩頭就來牢獄待著,拎壺綠蟻酒,捎帶些零碎醬肉吃食,搬條椅子坐在過道中間,跟兩邊經(jīng)受牢獄之災(zāi)的家伙們閑聊,到后來,除了那名沈大盜,所有蹲大牢的難兄難弟都跟他這個吃飽了撐著的主薄討要過綠蟻酒喝,徐鳳年也少有拒絕,一來二去,竟然廝混得如同酒肉朋友一般,那個沈老頭倒是一直冷眼旁觀,偶爾睜眼看來,精光四射,用刑房當(dāng)差的話說就是這老不死手上有好幾條人命,有殺氣,陰氣重。

              身體干瘦的老家伙每次勉強(qiáng)撐開眼皮子,嘴角都有陰惻惻的冷笑,望向那個坐在牢獄外的年輕主薄,好似給他騰出手來,一只手就能把那顆腦袋從肩膀上拔下來。每當(dāng)這種時候,這名碧山縣唯一一位重犯隔壁獄室的中年男人,就都有些盡量掩飾的憂心忡忡,漢子姓王,一個瞧著就很老實(shí)本分的莊稼漢子,好像是惹惱了碧山縣的大族,被拾掇得傾家蕩產(chǎn)不說,還給丟進(jìn)了牢房,這半年里那大族子弟來過兩次,次次冷嘲熱諷,還陰險至極地?fù)P言肯定會幫忙養(yǎng)活那漢子的妻女,便是牢獄中的一些犯人,也覺得這家伙未免太凄慘了點(diǎn),還不如一頭撞死來得一干二凈,仇家在外邊享受母女花,你這位兄弟難不成跟那些睡覺時候經(jīng)常從臉上爬過的老鼠訴苦怪不得生了一雙眉尾下垂的八字眉,看著就是吃苦遭罪的命。

              今天徐鳳年又坐到牢房跟那些犯人閑聊,昨天剛領(lǐng)到俸祿,大半都給裴南葦收繳,不知藏到哪里去,只余下些瑣碎銀子,說是一月的酒錢,自己看著辦。不過如今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在馮瓘分權(quán)給主薄一個工房后,多是縣丞左靖請徐鳳年喝酒,因此徐鳳年手頭反而不似以往拮據(jù),不過碧山縣職掌屯田水利的工房,就只能撈些蚊子腿上的肉,不值一提,重要的是馮縣令破天荒主動示好主薄,讓縣衙雜役都高看了主薄一眼,不過左靖在一次喝酒,有意無意提點(diǎn)過蒙在鼓里的徐主薄,匹夫懷壁,千萬要小心引狼入室啊。徐鳳年假意渾渾噩噩,左靖以為這小子鬼迷心竅,也就等著看笑話。

              徐鳳年拉來兩名早已關(guān)系熟稔的獄卒,三人一起就著熟肉下酒,若是有犯人眼饞,也讓獄卒送去些酒肉,等到一位錦衣華服的公子哥拿香囊遮掩著鼻子走入牢房,難免有些訝異,過道中坐著三個喝酒吃肉的,犯人大多坐在靠近廊道的監(jiān)牢木欄邊上,大伙兒歡聲笑語,葷話連篇,公子哥皺了皺眉頭,徐鳳年拿起一只酒杯,拿袖口擦了擦,笑著舉起杯子,詢問要不要來一口綠蟻,這名世家子斜眼了一下,不理不睬,兩名獄卒知根知底,悄悄朝主薄大人丟了個眼神,然后指了指姓王的犯人,徐鳳年會心一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年輕公子徑直走到那個莊稼漢子所在牢外,正要開口說話,在這家伙傷口上撒鹽,有四名健碩捕快押著兩位年齡懸殊的犯人,年長的賊眉鼠眼,年紀(jì)輕的衣衫襤褸,不過生了一雙英氣勃發(fā)的劍眉,使得他哪怕滿臉污垢,也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只覺得跟這座大牢格格不入,不過他的步子稍稍慢了,就給捕快一拳擂在后背上,一個踉蹌,差點(diǎn)撲倒在地,年長的共犯趕忙攙扶,給幾位捕快老爺們賠著笑臉。徐鳳年笑問道:“犯了什么事”

              四名捕快跟縣令馮瓘縣尉白上闋走得比較近,對于這個主薄一向不放在眼中,不過或多或少都在官場上積攢了些人情世故,為首一名捕快頭領(lǐng),擠出不冷不熱的笑臉道:“回主薄大人,是兩個不入流的蟊賊,賊膽包天,偷東西偷到朱老夫人的宅子里去了,沒被當(dāng)場打死都算上輩子積下的福氣了。”

              說完之后,這名捕快快步走近那個用香囊遮蔽牢獄熏臭的公子哥,笑臉謙恭道:“這不是郡城的宋公子嘛,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宋公子盡管放心,那個不長眼的貨色,兄弟們一得空兒就會招待他,保管他生不如死”

              氣質(zhì)陰柔的公子哥掏出一只錦緞錢袋子,隨手丟給捕快頭目,輕聲道:“別真弄死了,事不大,就是麻煩,本公子不怕事,只怕麻煩。”

              發(fā)了一筆橫財?shù)牟犊旌俸傩Φ溃骸靶值軅冇袛?shù)的,每次揍他,都墊上兩三層棉布,都見不著傷痕,都是內(nèi)傷。”

              公子哥環(huán)視一周,視線最后落在姓王的漢子身上,伸手指了指,笑道:“這倆蟊賊,要不就丟進(jìn)這里。”

              捕快毫不猶豫道:“這有何難。”

              公子哥轉(zhuǎn)頭望向那兩個小偷,笑瞇瞇叮囑道:“你們進(jìn)去后,多照顧照顧那位老住客,照顧好了,自然有你們的大酒大肉。”

              尖嘴猴腮的老蟊賊咽了咽口水,瞥了眼主薄大人的那張小酒桌,怯生生問道:“這位爺,咱們能先賒欠幾口酒不,小的肯定一住進(jìn)去,就跟公子的舊識,好生套近乎一番。”

              公子哥望向徐鳳年,在他看來,這種小事,一個下縣的主薄,不會也不敢拒絕。就算是才在碧山縣履新的外地人,也該知道胭脂郡郡城宋氏的名頭。只是他很快挑了挑眉頭,眉宇間浮起一抹陰沉戾氣,那年輕主薄竟然伸手輕輕覆蓋在酒杯上,擺明了是不給他面子那多半喝不到酒的老賊看到這一幕,偷著樂,既然無意間煽風(fēng)點(diǎn)火了一次,讓一個當(dāng)官的跟一個大紈绔起了間隙,比起痛快喝酒也不差。宋公子嗅了嗅香囊碎屑檀片的幽香,陰森森一笑,“好,沒想到碧山縣還有我宋愚請不動的人物,領(lǐng)教了。”

              從沒有跟徐鳳年如何搭訕過的姓王中年漢子抬起頭,對這位絲毫“不識官場旨趣”的主薄感激一笑。

              胭脂郡宋氏子弟宋愚徑直走出牢房,捕快在把兩個蟊賊推入牢欄中,也大踏步離去,在徐主薄惹上宋公子后,連身為下屬該有的告辭一聲都省略。

              無意間樹敵的徐主薄站起身,正準(zhǔn)備離開牢房,那大枷在身的重犯老頭兒突然咧嘴笑道:“姓徐的小子,你這個官當(dāng)?shù)糜幸馑迹献雍饶銕妆疲幌优K了嘴,來,給老子拿酒來。”

              徐鳳年無動于衷,走出牢房,把酒肉都留給獄卒。

              老家伙嘴上罵罵咧咧,眼神卻跟兩位新鄰居對視上了,各自點(diǎn)頭。

              是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徐鳳年在工房當(dāng)值,工房與刑房同列卻不同排,要更靠后些,不過離著監(jiān)牢不遠(yuǎn)。別看碧山縣是個不值一提的下縣,但是巡門捕門跟刑房雜役多有好手,源于碧山縣轄境大,是非多,而衙門名額就那么點(diǎn),沒點(diǎn)真本事來蹲茅坑,這座茅坑早就給那些歹人折騰得臭氣熏天,縣衙前任那一撥官老爺還算拎得清輕重,殺人放火的案子若是堆積太多,就不是面子上過不過得去的小事了。工房就徐鳳年一個人,他突然站起身,倒了一杯酒,端酒走出屋子,“湊巧”撞到四人從牢房大搖大擺走出,都穿著不甚合身的獄卒衣服,瞧著有些滑稽可笑,徐鳳年“一臉茫然”愣在當(dāng)場,正要出聲,就給那名脫去枷鎖束縛的重犯老者快步如奔雷,一拳砸在額頭上,主薄大人倒飛出去,在重重墜地之前,又給那驟然出手的悍匪大步流星趕上,抬腳擱在后背,輕巧卸去勁道,主薄大人的身軀悄然落地,無聲無息,老人干枯十指交錯擰動,嘿嘿笑道:“許久沒動一動筋骨,一下子沒忍不住,差點(diǎn)就誤了金蟬脫殼的大事。”

              老人身后三人有兩蟊賊,還有那個身世凄慘的王姓莊稼漢子,后者見到這個場景,有些于心不忍,前兩位則神情冷漠,其中年輕人走上前,瞥了眼躺在地上的碧山縣主薄,輕聲道:“沈前輩,此人有官身,不妨擄走當(dāng)人質(zhì),碧山縣的夜巡一向嚴(yán)謹(jǐn),比較棘手,若是中途出了紕漏,也能有張護(hù)身符,等進(jìn)了山,再殺不遲。”

              老人想了想,對那個莊稼漢子招手,說道:“王實(shí)味,你就還有些氣力,背上此人,跟老夫一同進(jìn)山,以后你要尋那宋氏子弟報仇雪恨,輕而易舉。”

              常年一臉苦相的莊稼漢子悶不吭聲,背起徐主薄。

              四人加上一個被打暈過去的主薄,熟門熟路,劫獄的年輕人開道,遇上聲響便停步藏身,實(shí)在躲不過,就躍上墻頭,輕功了得,唯獨(dú)王實(shí)味徒有幾斤蠻力,談不上武藝身手,都是被姓沈的老人輕輕一抓肩頭,就捎帶上兩三丈高的墻頭,這大概就是尋常老百姓所謂的飛檐走壁了。一行人有驚無險離開縣衙,碧山縣城并無深壕高墻,今夜也沒有遇上一隊(duì)巡城士卒,就這么輕松愜意遠(yuǎn)遁,在一處僻靜小路,有三騎黑衣人接應(yīng),帶了三匹無人騎乘的馬,老者腳尖一點(diǎn),便落在馬背上,四下無外人,朗聲笑道:“劉煜,你與王實(shí)味共乘一騎,順便宰了那主薄,拋尸荒野即可,就當(dāng)老夫留給碧山縣一份臨別贈禮”

              莊稼漢子壯起膽子說道:“這位主薄人不壞,老前輩是不是手下留情”

              老人嗤笑道:“是不是好人,人心隔肚皮,難說,但既然是個好官,怎么都該死王實(shí)味,你哪來的婦人之仁,狗改不了吃屎活該你妻女被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大族子弟凌辱欺侮,換成老夫,就算沒有這一身把式,也能宰了今日那個拿香囊的娘娘腔”

              漢子默不作聲,欲言又止,見著被老前輩稱呼為劉煜的年輕人走來,一咬牙,挪了挪腳步,退后幾步,似乎打定主意護(hù)住背著的年輕官員性命。

              老人看在眼中,皺眉道:“王實(shí)味,老夫順手帶你出獄,是念你也是個可憐人,不要得寸進(jìn)尺,老夫脾氣確是比年輕時候好了千百倍,可江湖同輩贈予的剮心手綽號還在。你再不放下那主薄,劉煜要連你一并殺了,老夫也不會上心。何況想要在仙棺窟找個位置坐下,就得殺個人當(dāng)作投名狀,老夫最后給你一個機(jī)會,要么陪那狗屁主薄一起下黃泉,要么親自宰了你背后那小子,風(fēng)風(fēng)光光上符箓山,老夫跟山主窟主都有些交情,也能替你說上幾句好話。否則你就算上山,也沒人當(dāng)你是棵蔥,自己掂量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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