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九章 鐵騎風(fēng)雪下江南(二)
張燈結(jié)彩的陸府,迎來一位屬于情理之中但絕對是意料之外的稀客。
輕車簡從的陸丞燕,板上釘釘?shù)奈磥肀睕稣?
府上外姓下人對于這位女子跟陸家那種幾乎北涼官場路人皆知的淡漠關(guān)系,諱莫如深,便是那些眼高于頂?shù)年懶兆拥?,如今也不將這個心狠手辣的女子視為自家人了,一個個既怕且怨,心情復(fù)雜。
祥符元年,陸家在北涼還算風(fēng)光,祥符二年就比較難熬了,只不過入秋后就有了轉(zhuǎn)機,到了今年才開春,就有件天大的喜事臨門。
對于陸丞燕的省親一般的重返家門,如今腰桿比去年硬了許多的陸家人,其實都有些陰陽怪氣的碎言碎語,呦,你不是揚言再不管咱們陸家死活了嘛,怎么,剛聽說你爹馬上就要成為涼州刺史了,這就想起還有這么個娘家啦也不知害臊,正月初就屁顛屁顛趕來給你爹拜年了難道說是你在清涼山,其實遠沒有外界所謂的那么如魚得水陸丞燕徑直在卑躬屈膝的陸家老管事帶領(lǐng)下,直奔陸東疆的小院。
這個時分,陸東疆果然正在院中以掃帚蘸水寫大字。
春風(fēng)得意的陸氏當(dāng)代家主看到女兒出現(xiàn)在院門口,并沒有立即放下那把特制的掃帚,等到剩下小水桶徹底見底,這才將掃帚遞給一名身段婀娜的年輕丫鬟,然后接過手巾擦了擦手,悠悠然轉(zhuǎn)身,微笑道:“丞燕,來了啊。”
陸東疆對這個被陸氏老供奉器重的女兒,其實心思比起尋常陸氏子弟還要復(fù)雜。
這個從小就不跟他這個父親如何親近的女兒,身上有著太多老家主陸費墀的烙印。
甚至之前很多人都相信,如果陸丞燕不是女兒身,陸氏家主的座位根本輪不到陸東疆來坐。
陸東疆知道這絕非荒誕言語,那一夜在青州家門口,如果陸丞燕不是女兒,而是他的兒子,那么自己也就絕對接不過老祖宗手中那只不起眼的竹編燈籠。
陸東疆比誰都希望陸家能夠在北涼飛黃騰達,比誰都希望老祖宗若是泉下有知,會慶幸當(dāng)初是將燈籠交到自己的手上
陸丞燕面無表情道:“知道為何陸家能出一位刺史大人嗎”
陸東疆愣了一下,冷笑道:“就算有萬般理由,至少肯定不會是丞燕你吹枕頭風(fēng)的緣故?!?
陸丞燕扯了扯嘴角,“遍觀當(dāng)下的北涼道刺史別駕,流州楊光斗,陳錫亮。陵州常遂,宋巖。至于幽州,別駕一職空懸已兩年,唯有刺史胡魁。”
陸東疆胸有成竹地接話笑道:“如今相比其余三州品秩高出一階的涼州,別駕同樣空懸已久,而涼州刺史田培芳也好,副經(jīng)略使宋洞明也罷,都和你爹關(guān)系不錯,雖無任何觥籌交錯,但君子之交淡如水”
陸丞燕盯著這個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喊一聲爹的男人,眼神晦暗,深藏著悲哀,問道:“陸家知不知道,有了一個官至從二品的涼州刺史以后,一退再退的徐家,就要開始跟陸家講道理,而不再是處處念人情了那么你知不知道,你此舉等于是一人獨占了陸家整整兩代人的氣數(shù)”
陸東疆怒道:“陸丞燕,別忘了我是你爹”
陸丞燕凄涼苦笑道:“陸東疆,如果我真忘了,我來這里做什么你難道一點都想不到,我之所以與陸家不惜絕交,擺出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只是為了讓他心里對陸家多一份愧疚嗎你又以為他不清楚我陸丞燕的這點私心嗎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假裝不知道啊你難道真的以為田培芳那只老狐貍,宋洞明那樣足以支撐一國朝政的棟梁大才,會因為你陸東疆寫得一手擘窠大字,就把你當(dāng)成是經(jīng)世濟民之人是你傻還是他們傻啊偌大一個陸家,就沒有一個不是睜眼瞎的人物嗎”
不知是怒,還是怕,或是悔。
陸東疆顫顫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指著這個愈發(fā)陌生的女子,“陸丞燕,你混賬你給我滾出陸家”
陸丞燕竟然笑了,“你放心,我會滾的,只不過在這之前,我要從祠堂拿走老祖宗的掛像,我怕他老人家每天看著這么個家,會死不瞑目。”
陸東疆瞪眼怒極,“你敢”
陸丞燕瞇起眼,冷淡道:“陸東疆,從我陸丞燕今天決定來這里,就已經(jīng)不再把自己當(dāng)作陸家人了,就只是徐家的媳婦了,所以你如果還想當(dāng)涼州刺史,就給我閉嘴”
陸丞燕重復(fù)道:“給我閉嘴,聽到了嗎”
陸東疆臉色鐵青,只是不知為何,始終說不出一個字的狠話。
小院中,這對父女不遠處那個陸東疆從胭脂郡新納而得的俏麗丫鬟,已經(jīng)嚇得半死了,恨不得閉上眼睛捂住耳朵蹲在地上。
這一天,當(dāng)臉色平靜的陸丞燕捧著一卷畫軸離開陸家,無人相送。
當(dāng)陸丞燕坐入車廂,死死抱住老祖宗的畫像,低下頭,嘴巴咬住手臂,不讓自己哭出聲,不愿讓那個真實身份是王府大管事宋漁的馬夫聽到。
突然,馬車非但沒有立即駛向清涼山,在陸丞燕出門前像是偶然相遇,又像是臨時起意要為未來王妃充當(dāng)馬夫的大管事,輕輕敲了敲車簾。
陸丞燕壓抑住抽泣聲,輕聲問道:“宋管事,怎么了”
宋漁隔著車簾,說道:“王爺在離家之前,叮囑過小人,在王妃回娘家又返回清涼山的時候,就交給王妃一只小錦囊?!?
車簾輕輕掀起一角,宋漁遞過一只小心珍藏的精致錦囊。
陸丞燕滿頭霧水地打開錦囊,里頭只有一頁紙,寫有一句話。
陸丞燕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