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鏡頭掃過臺下,我看到了燒鍋爐的阿婆、場務大哥,還有教我賣花的阿婆,他們坐在VIP席上,雖然有些拘謹,但都在用力地鼓掌。我解開精心盤起的頭發,露出藏在里面的白絲,認真地說:有人說該染黑,可這是我熬過的三千個夜。
最后,我掏出手機,播放城墻根的視頻。視頻里,群演們趁著夜色對戲,賣炒粉的攤主舉著燈牌當追光,流浪狗安靜地蹲在鏡頭前當觀眾。大銀幕上閃過無數張流著汗卻充滿希望的笑臉,臺下一片寂靜,暗處傳來隱隱約約的抽泣聲。
回到橫店那晚,我在老劇場辦了一場露天放映會。投影儀架在包子鋪的蒸籠上,有些搖搖欲墜。三百群演擠在青石板街上,全神貫注地看著大銀幕上自己的龍套鏡頭。每當銀幕上閃過熟悉的面孔,就有人興奮地大喊:那是我!第三排舉旗的!
散場時下起了細雨,細密的雨絲飄落在人們的身上。餐館小妹跑過來,塞給我一個油紙包,里面是幾朵茉莉,她興奮地說:姐,我今天有臺詞了!演茶館侍女,說了五個字!她掰著手指,認真地數著:客官請慢用——五個字呢!
我微笑著接過茉莉,別了一朵在耳后,然后走向正在布景的民國街。新來的群演蹲在屋檐下避雨,看到我的草鞋,驚訝地驚呼:前輩的鞋真有風格!我笑著遞給她一個暖寶寶,說:是四年前的軍大衣里藏的,傳了五代群演了。
如今,我仍住在那間八人間出租屋,床頭貼著電影節獎狀,那是我努力的見證。每天凌晨三點,我還是會按時去工會門口蹲戲。有一次,我被認了出來,年輕群演們立刻興奮地圍著我,紛紛要我簽名。我在每人手心畫個月亮,笑著說:當年有個叫阿梅的前輩說,咱們都是借月光趕路的人。
清明上河圖區的老槐樹又冒出了新芽,嫩綠的葉子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樹皮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正字,每個群演接到戲就會來劃一筆。我的那列正字最長,數到第一千個正字時,樹下來了個戴草帽的姑娘。她握著我畫過月亮的掌心,眼里閃爍著光芒,那光芒里有十年前我對著冰湖練習時的堅定與希望
。
劇組后來在老槐樹下立了塊碑,碑上刻著所有群演的名字。每到深夜,月光灑在碑文上,泛著柔和的熒光,就像一塊永不落幕的演員表,見證著每一個群演的夢想與堅持。阿梅開了家辣醬作坊,包裝上印著橫漂專屬,就饅頭能吃出滿漢全席的味,生意十分紅火。那個學《雷雨》的餐館小妹,去年考上了電影學院,藝考視頻里還別著我送的茉莉干花,綻放著屬于她自己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