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桂陽郡
盡管春風漸漸吹散了長沙城冬日的嚴寒,街道兩旁的柳樹也開始抽出了嫩芽,但胡騰心中的寒意卻并未隨之消散。那種曾經如芒在背的感覺雖然有所減輕,但他依然感到不安。他知道,只有回到桂林郡的老家,他才能真正放下心來。一日不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他的心就一日不得安寧。
半個月前的那一天,陽光透過薄薄的云層,灑在長沙城的青石板路上,胡騰獨自一人穿梭在繁華的街道上。他的目標是找到一家藥材鋪,為竇輔尋些治療舊疾的藥材。街道兩旁,各種商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行人穿梭如織,一派熱鬧景象。
胡騰的腳步在城中心的一處告示墻前停了下來,他的目光被一幅布告牢牢吸引。那布告上的字跡如同血跡般刺目,朱砂寫就的斗大字跡仿佛在陽光下閃爍著邪惡的光芒:“懸賞捉拿竇輔,賞五百鹽引。”布告上曹節的官印鮮紅奪目。
胡騰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他深知鹽引的價值,那不僅僅是金錢,更是在這個鹽鐵官營的時代,掌握鹽業經營權的象征。五百鹽引,足以讓一個普通人家一夜之間成為富豪,足以讓那些亡命之徒為之瘋狂。
“這樣的手筆,簡直就是讓整個荊南的賊寇都紅了眼。”胡騰緊咬著牙關,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憤怒和無力。他明白,曹節這是在不動聲色地布局,利用人性的貪婪來對付竇輔,而他們這對因命運而臨時結成的父子,將面臨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機。
胡騰的反應極快,他迅速伸手撕下了那幅布告,動作熟練地將其折疊起來,塞進了自己的懷中。然后,他壓低了帽子,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匆匆離去。
長沙城的湘江之畔,一年一度的祭江盛典如期舉行,江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胡騰知道,這是他們逃離長沙的絕佳機會。他必須利用這個盛典的混亂,帶著竇輔混入人群,登上前往桂陽郡的船只。
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胡騰和竇輔都換上了當地百姓的粗布衣裳,胡騰還特地將自己的胡須修剪了一番,以免被人認出。竇輔則戴上了寬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懵懂的眼睛。
江邊的空氣里彌漫著線香的氣味,伴隨著低沉的鼓聲和悠揚的笛音,營造出一種神秘而莊嚴的氛圍。
隨著儀式的開始,巫師身著華麗的法衣,頭戴飾有羽毛的巫冠,手持法杖,引領著祭江儀式的進行。胡騰和竇輔也跟著人群,一邊模仿著周圍人的動作,一邊小心翼翼地朝著碼頭方向移動。
在巫師高聲吟唱祈神咒語的同時,江邊的人們紛紛朝著江心拋灑五谷和鮮花,祈求湘江神靈的庇佑。胡騰和竇輔也跟著拋出了手中的五谷,但他們的心思顯然不在此。
“跟緊我,不要走散了。”胡騰低聲對竇輔說道,他的目光不斷掃視著四周,尋找著合適的登船時機。
終于,他們來到了碼頭,一艘艘裝飾華麗的船只停靠在岸邊,等待著搭載參加祭典的民眾。胡騰挑選了一艘看起來最為破舊,但船體堅固的小船。
“就是這艘,我們上去。”胡騰輕聲指示,兩人隨著人流慢慢靠近船只。
這艘船的船主卻是個年輕女子,船上只能容納數人,胡騰抱著竇輔登船,隨著一聲響亮的號角,船只緩緩離岸,朝著桂陽郡的方向駛去。胡騰暗暗松了一口氣,但他的神經依然緊繃。胡騰將竇輔裹在漁網改制的襁褓里,指尖掠過冰涼的青銅魚符——這是從長沙船曹換來的漕運憑證。晨霧中的湘江像條凍僵的銀蛇,三十丈寬的江面泛著青灰色,唯有漕船破開的冰裂聲在兩岸山崖間回蕩。
“郎君且看,這便是‘湘水九渡’里最險的樟木渡。”船娘用長篙點著右岸赤褐色的巖壁,冰凌覆蓋的峭壁上依稀可見古越人鑿出的懸棺,“當年伏波將軍南征,在此沉了三十艘糧船。”
竇輔忽然伸手抓向水面,胡騰順勢望去,瞳孔猛地收縮。上游漂來的浮冰間竟夾雜著半幅絳色官袍,布料上繡著的獬豸紋在冰碴下猙獰如活物——這是刺史屬官特有的繡紋。他不動聲色地抖開麻布篷簾,寒風卷著冰粒撲進船艙,也帶來了上游隱約的銅鑼聲。
漕船突然劇烈搖晃,竇輔手中的麥餅滾入江中。胡騰按住孩子口鼻的瞬間,船底傳來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四根包鐵的攔江鐵索正從水下緩緩升起,每根鐵索都纏著尖刀似的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