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最好的補償
下了車,她借著路燈,展開那張讓她矮下身子撿起來的紙條,邊走邊怔怔地想著這一晚紛至沓來的變故。平鳳、望年、唐業(yè)……桔年嘆了口氣,還有他―韓述。
桔年看見韓述坐在自己家破鐵門前的臺階上,正一小塊一小塊地揪著手里的枇杷葉,不知道他這個動作已經(jīng)重復了多長時間,腳邊散落著不少扯碎的“殘骸”。
“行啊,就一百米的距離,你走了五分鐘。”他將手上的葉子就地一扔,站起來仔細拍著褲子上的灰塵,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情居然并沒有因為等待而變得很壞。
桔年卻沒有再往前走,停在十米開外。她只想回到屬于自己的一方小院落。今晚有些疲憊,她連敷衍他都感到厭倦。
“有事嗎?”她緊緊抓著自己包包的帶子,風把耳邊的散發(fā)不停地往面頰上撩,樹欲靜而風不止。
“你說呢?”韓述幾步走到她面前。她近在咫尺,其實韓述心中還是有些緊張。剛才他坐了許久,將該說的話、應有的動作和表現(xiàn)在心底演習了許多遍,可是她一出現(xiàn)在視線范圍里,他就難以控制地心慌,慌得亂了方寸。
此時的桔年站在夜風里,發(fā)梢凌亂,臉帶倦色,衣角微動。韓述在這一瞬間覺得,他害怕著的人是那么弱小無依。眼前的她和回憶中的她一再交疊,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喚醒他每一個毛孔,在心里匯成誰也聽不懂的呢喃。
她有什么好,她有什么值得自己魂牽夢繞?誠然,年少時的韓述曾經(jīng)因桔年而心動,可是,哪一個男孩青春時節(jié)沒有這樣一段懵懂的情愫?他有過沖動,在心中勾勒過未來,然而假如那時桔年愛上了他,他們共同走過不解情事的歲月,到最后分道揚鑣,也許只會各自變成對方心里一個灰色的影子;又或者桔年的生活與他從未有過交集,她不愛他,他遠遠的想著,把她想成了天邊閃著微光的星星,僅此而已??伤趹已逻厡⑺话淹崎_,用最凄厲的方式劃過他的生活,他陽光燦爛的青春在那刻起也隨之血濺五步。往事永不可逆轉(zhuǎn),謝桔年也成了韓述心中不能碰觸,卻永不可替代的存在。
這些年,韓述仍然走在他生來就被鋪設好的康莊大道上,春風得意馬蹄疾,只有他自己知道光鮮的表面下藏著負疚的毒,日積月累,如疽附骨。他諱疾忌醫(yī),不敢碰觸,可那些毒無法自愈,爛在了心里。
他每天早上醒來,對著鏡子說,我很好,我會沒事的,我會忘記的,會的會的會的!他笑,他開心,他一帆風順,他左右逢源,他的生活熱鬧無邊;可他也害怕天黑,他害怕做夢,他害怕安靜下來的時候,害怕鏡子里的自己,害怕承諾,害怕每一個跟她相似的表情,害怕再也找不到跟她關聯(lián)的痕跡,更害怕對任何人提到將來。
他微笑著牽起第一個女友的手,腦子里一閃而過的是掐在被告席欄桿上沒有血色的指甲;大學里代表社團拿下第一個羽毛球比賽冠軍,助威的女生歡聲雷動,他總以為冷冷擲下球拍的那個人就在熱鬧之外的某個寂寥的角落;校園的林蔭道上他與友人談笑風生,安靜的那一秒,他會想,高墻的另一面是什么樣子,她此刻會在做什么呢?進入檢察院后,順利辦完第一個案子,父親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他卻無法確信正義的存在。
現(xiàn)在,命運推了他一把,讓他重新來到她面前。在桔年面前的韓述不用背那層偽裝的殼,他撕開完好無損的表象,看到心底的潰爛,赤裸地袒露他所有的罪。他是真的害怕桔年,而桔年也是唯一能讓他獲得內(nèi)心安寧的人。她一個單身的女人,帶著孩子,孤苦伶仃,也許正需要一雙手,一個懷抱。十一年前他如此懦弱不堪,但誰說錯了就不可以彌補,他犯下的錯只有自己能夠償還,給她什么他都愿意。韓述愿奉上余生的一切來補償。
這頓然貫通的心思讓韓述肩頭一輕。她無依無靠,他可以保護她,給她好的生活的,他的心也會因此而好受些,這樣不是很好嗎?無論對桔年還是自己,都是最合適的橋段。
“你的包怎么那么臟?”韓述拂了拂桔年布包上的泥,語氣也變得輕快了。
桔年卻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恰好避開了他的碰觸。
“有事嗎?”她又問了一句,話里話外并不咄咄逼人,卻都是不帶感情的抗拒。
韓述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他畢竟是個驕傲的人,除了與桔年相關的一切,他鮮少碰過釘子,盡管打定了主意從今往后要對她好,可微微的惱意還是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