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知青歲月
立夏前一天,白樺林飄起了柳絮般的樹花。春燕把康復后的第一碗黃米酒供在山神廟前,紅頭繩在暖風里輕輕搖晃。林喬蹲在溪邊給孩子們補膠鞋,忽然聽見山雀驚慌失措的鳴叫竄上云端。
火是從東坡燒起來的。去年旱死的柞樹像支支巨大的火炬,濃煙裹著火星撲向曬場的新麥。老支書敲斷了兩根鋤頭把,銅鑼聲在熱浪里變了調:"保糧種!"
林喬跟著人群往火場跑,卻被趙大娘拽住胳膊。老人從貼身的藍布衫里掏出個荷包,里面躺著三粒包漿溫潤的麥種:"這是從火堆里搶下來的,拿好了。"
火墻騰起三丈高時,林喬看見周衛東在濃煙里踉蹌。這個文弱書生正用棉被裹著育種箱往外沖,眼鏡腿斷了半截,用麻繩纏著掛在耳朵上。他們接力傳遞著從火舌里搶救的糧袋,掌心燎起的水泡粘在麻袋紋理間,撕開時帶出血珠和麥粒。
春燕帶著婦女隊在溪邊擰濕棉被。她康復后總愛盯著火光發呆,此刻卻像頭矯健的母豹躍上草垛,揚起的井水在空中劃出銀色長虹。火星墜入她散開的麻花辮,燒焦的發梢卷成小小的金穗。
后半夜飄起細雨,焦土味混著槐花香在廢墟上盤旋。林喬癱坐在泥地里,發現懷里還死死抱著那包麥種。周衛東摸出半塊烤糊的餅子遞過來,掰開的瞬間,餅芯里藏著的野山莓醬紅得驚心。
老支書跪在冒煙的麥堆前,顫抖著扒開灰燼。當第一株嫩芽從焦黑的麥殼里鉆出來時,老人把旱煙桿插進土里當支架。月光忽然亮得晃眼,林喬看見每根煙桿上都刻著名字——那是歷次山火中護糧犧牲者的名錄。
晨霧泛起時,春燕在廢墟里翻出半面燒變形的銅鑼。她輕輕敲響,三十七個沙啞的喉嚨跟著哼起東北抗聯的老調。林喬望著隨風舒展的麥苗,忽然讀懂趙大娘給的種子——那些深深勒進種皮的指痕,是比任何科技更恒久的生命編碼。
霜降前的月光像把新磨的鐮刀,把樺樹屯的廢墟照得發亮。林喬蹲在打谷場邊沿修補麻袋,忽然聽見鐵器相擊的清脆聲響從老磨坊傳來。斷成兩截的鏵犁躺在月光里,老支書正用當年繳獲的日軍鋼盔當砧子。
"丫頭,看好了。"老人從腰間解下祖傳的皮圍裙,火星濺在補丁摞補丁的帆布上,"打鐵和種地一樣,講究個火候。"他掄錘的節奏讓林喬想起春燕揚場的動作,都是幾十年歲月淬煉出的韻律。
周衛東抱來一摞燒變形的鋤頭,眼鏡片上蒙著層水霧。春燕順手扯下他的圍巾擦鐵砧,卻在碰到那些燙傷的疤痕時放輕了力道。他們誰也沒說話,只是默契地傳遞著通紅的鐵塊,仿佛在火光中傳遞著某種古老的密碼。
黎明前最冷的時刻,趙大娘挎著陶罐蹣跚而來。黍米粥的香氣漫過廢墟,老支書忽然哼起年輕時給抗聯隊伍打刀時的小調。春燕跟著節奏往爐膛里添柴,火光在她新長出的短發上鍍了層金邊。
修復好的農具堆成小山時,林喬發現每件鐵器上都多了道新月形刻痕。"這是咱屯子的印記。"春燕把最后一把鐵鍬插進土里,鍬面映出漫天星斗,"等你們回城了,鐵器上的月亮會記得今夜。"
秋收那天,新打的麥粒格外飽滿。老支書站在修復的糧倉前,將三粒祖傳麥種混入公糧袋。林喬望著老人佝僂的脊背,忽然明白他為何總愛撫摸糧倉木柱——每道裂痕里都嵌著不同年份的麥芒。
冬至餃子宴上,周衛東的破棉襖口袋里忽然掉出個鐵片。林喬認出是那夜鍛打的邊角料,磨光的截面上依稀可見三十七道細紋。春燕大笑著往他碗里倒醋,瓷碗邊沿的裂縫里,陳年的醋垢正孕育著來年的菌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