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麥克尼爾堅持要求出去散步，如臨大敵的醫(yī)生和護士來到病房中，堵著房門不讓他離開。這個根本沒有合法身份的病人是被總督欽定要求重點保護的傷員，他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總督也許會遷怒于這些醫(yī)護人員或是這家醫(yī)院本身。麥克尼爾見狀，只得繼續(xù)躺到床上裝病。他向帕拉斯卡斯訴苦說，他感覺自己已經(jīng)完全好了，卻還要和一個半死不活的重傷員一樣接受照顧。

    “這話你不要對外人說……只有讓所有人都認為你一直在接受搶救和治療，你才是安全的。”帕拉斯卡斯神甫手中削著蘋果，雙眼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放在床頭柜上的一本神學書籍，嚇得麥克尼爾以為這個冒失的神甫隨時會切到他自己的手。

    “你們整天看著這種書，難道不會感到厭煩嗎？”

    “人各有志，麥克尼爾先生。”帕拉斯卡斯神甫微笑著說道，“有人喜歡運動，在旁人看來他們是花錢買疲憊；有人喜歡讀書，于是外人稱呼他們?yōu)闀糇樱淮送庖苍S還會有人把時間花在毫無益處的事情上，除了他們本人之外沒人能夠理解樂趣何在……”帕拉斯卡斯神甫說到這里，摸了摸掛在脖子上的十字架，“至于我……我是個懶漢，不想為生計發(fā)愁，于是就來教會當一個好吃懶做的閑人了。”

    “也許他們的信仰是空虛的。”麥克尼爾回想著他在新阿達納的所見所聞，“我不知道我們是為了什么在奮斗……為了給他們換來在背后唾罵我們的機會？”

    “誰知道呢？”亞歷山德羅斯·帕拉斯卡斯望著窗外的人造植被，“有人說這一代人是垮掉的一代，其實每當新時代到來時上一代總會這么批評下一代。”

    “古往今來被冠上這種名頭的已經(jīng)不止一代人了。”麥克尼爾和神甫看著今天的報紙，“但是，總會有那么幾代人會恰好碰到一個風云變幻的時代。他們也許不是真的垮掉，只是在不恰當?shù)臅r候證明自己沒法擔負起應當承擔的責任，而結(jié)果是災難性的。”

    不知道是有人說漏了實情還是軍隊沒法繼續(xù)承擔壓力，他們半遮半掩地向媒體公布了一部分事實。根據(jù)這些半真半假的報告，防衛(wèi)軍和警備軍總計有數(shù)百人在火災中喪生，軍隊聲稱這些損失是為了防止火災繼續(xù)蔓延而必須付出的代價。事情到了這種地步，真正的威脅反而變成火災了，無論是哪一方勢力都不想讓火災規(guī)模繼續(xù)擴大，盡管他們當中也許沒人會關心土著的死活。即便是那些向來較為激進的媒體，也沒有心情統(tǒng)計土著的死亡人數(shù)。

    第三天下午，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風塵仆仆地趕到了醫(yī)院，他一進門就向著麥克尼爾所在的病房走去，正好遇到了出門買報紙的帕拉斯卡斯神甫。在和神甫寒暄過后，赫爾佐格少校徑直進入病房，連招呼也不打就坐在了旁邊的凳子上。麥克尼爾見狀并不氣惱，主動開口問道：

    “情況怎么樣？我聽說你們遭受的損失很大。”

    “確實有點大，大得讓我已經(jīng)不知道如何收場了。”赫爾佐格少校愁眉苦臉地抱怨道，“上校本人對防御工作完全不關心，他還幻想著讓土著一個個跑出來自己送死，沒想到土著當天發(fā)起了大規(guī)模進攻。雖然我們一度阻擋了土著的進軍，但當另一批土著從背后襲擊指揮所時，上校果斷地逃跑了，整個指揮系統(tǒng)一片混亂。”

    麥克尼爾大吃一驚，他就算放縱自己的想象力天馬行空地設想戰(zhàn)局也猜不到卡爾·達特曼上校會直接逃跑。整個計劃可以說是這位好大喜功的軍官一手策劃的，事到臨頭他卻臨陣脫逃，這真是三流戲劇作家也不敢隨便采用的思路。

    “那……后來怎么樣了？”麥克尼爾也顧不得裝病人，從床上跳了下來，站在阿達爾貝特面前。赫爾佐格少校被這副木乃伊模樣嚇了一跳，站起來一連向后退了幾步才止住腳步，心有余悸地說道：

    “場面一片混亂，各條戰(zhàn)線胡亂指揮，情況完全失控了。”赫爾佐格少校看起來并不高興，“戰(zhàn)果？戰(zhàn)果就是宰了一大批土著，但我們的人也死傷慘重，而他們本來不用這樣白白送命，全是因為那家伙貪生怕死……然而，我們又不能責怪他，因為后來接管指揮部的斯邁拉斯也逃跑了，還說這是戰(zhàn)略性撤退。”

    總而言之，阿達爾貝特勸麥克尼爾最近千萬不要和達特曼上校說起雇傭兵傭金的事情。事情已經(jīng)搞砸了，整個保留地陷入一片火海，鬧出的亂子比預想中還大，防衛(wèi)軍從上到下都已經(jīng)焦頭爛額，麥克尼爾此時去找上校等于是給他們提供了一個極佳的替罪羊。既然特遣部隊只有一個生還者，外人當然有理由認為他用了某些不光彩的手段才得以茍活，上校也可以利用這一心理將麥克尼爾變成一個拋棄隊友的叛徒和嗜血成性的瘋子。阿達爾貝特甚至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他預想中上校推卸責任的場景：達特曼上校會聲稱麥克尼爾等人是一群見錢眼開的殺人狂魔，為了金錢而去屠殺土著，至于軍隊則是負責阻止他們的正義使者。

    “那我就更要去和他見上一面。”麥克尼爾不為所動，“我欠那些死掉的人一條命，這件事不能就這么敷衍過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