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店論(熊叔三十歲生日快樂)
“正是如此,兩國全線交戰已經足足四年了。”
胡銓搖頭不止。“這四年,金人每年秋后都來,自河北至中原,生靈涂炭,一瀉千里……子止全家自濟州走巴蜀,然后此番重歸,必然見識極多,就不提了,便是我自江西那邊看當地盜匪軍賊興起再滅,外加此番來京城沿途所見殘破城鎮,也覺得這世道足以稱之為亂世了。”
“確實。”
虞允文想起靖康后巴蜀內部的動蕩,以及此番順長江而下荊襄,又自荊襄至此的見聞,也是感慨難言……尤其是那些幾乎空置的城池,著實讓年僅二十歲的他為之震動。
“而亂世中,若按照允文猜度,有持節使相首肯,朝廷大員殺一個誤國武將,又算是什么大不了的呢?難道比靖康之變還要嚴肅?眼下什么制度,什么人,什么事,還是都該落在抗金上才對。然而,人心思定,總有人不愿意去想什么靖康之變,也不愿意去想二圣堂堂兩位正經天子尚被關在北國受辱,更不愿去想兩河淪陷,千萬百姓任人屠戮,他們只覺得如今官家似乎有些能耐,守住了黃河,又還于舊都,便想著把腦袋縮起來,在東京享一時安樂,結果西面張漕司如此作為,卻是輕易將傷疤揭開,顯得有些不合時宜起來,這才是此番有如此動靜的根本緣故……”胡銓繼續侃侃而談,肆無忌憚,卻也算是將傷疤當眾揭開,以至于酒樓中幾桌士人、學生一起尷尬沉默。
而胡銓根本不做理會,卻繼續揭疤不止:“但這些人到底有沒有想過,這次恩科之后,天氣只要轉冷,說不得便有金軍動向了?也不曉得,到時候再來一次東京圍城,這次恩科之后,又有幾多人會學拿偽齊劉豫、洪涯一般,輕易從了賊?”
場面愈發尷尬,但同桌之人相處已久,多知道這位江西才子的性情,反而不敢來勸,只是搖頭。
倒是虞允文算是個眾人中最年輕的小老弟,而且本身才學出眾,性情又好,平日多得大家看顧,所以此時適時出言來對:
“邦衡兄放心,且不講我剛剛只是亂猜,便是朝中真有一二不妥之人也無關大局,官家和相公們總是明白的……別的不說,這大相國寺內日夜不停,東京城四面壕溝深邃、城墻加固,還有汴河清理挖深,顯然中樞并無絲毫懈怠之心。”
胡銓當即頷首,卻又微微搖頭:“是此論,又非是此論……眼下是,將來呢?我只怕官家年輕,這才振作兩年便為他人所惑,他又不是沒被惑過……”
此言一出,饒是秋日暑氣未散,這酒樓中也不免一時冰冷起來。
話說,周圍士人學生早已經聽出來這一桌人的大略底細了,很顯然,這是一批年輕且格外主戰的太學生。
當然了,太學生這種團體天然主戰,何況當今官家根本不許議和,所以想要做官,只能主戰,于是莫說尋常太學生,就是那些靠贖買河北流民來京城的不尋常太學生,也是人人皆為主戰派的。
所以問題不在這里,而是說,這個大嗓門的江西來的太學生,此番當眾議論官家舊事,未免有些‘指斥乘輿’的嫌疑。偏偏眼下這位官家的所謂舊事,與太學生、指斥乘輿幾個詞連在一起,又不禁讓人想到那位冤死的陳東。
只能說,此人如此毫無避諱,只能是真有種,真主戰無誤了!
實際上,此言一出,莫說周圍士人、學生一時沉寂,便是同桌之人也多不敢說話了,唯獨那個虞允文,不知道是不是年輕,依舊面不改色,討論如常:
“愚弟還是覺得邦衡兄過慮了,官家那是以親王之身倉促登基,一開始沒有半分成算與打算,所以才會被黃潛善、康履一時所惑……后來種種,儼然決心已定,這兩年也幾乎無所動搖。”